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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我姥爺的腰

花間父子 沂山牧者 8633 2025-10-18 14:35

  

  大馬領導的農民暴動把時間定在了八月二十九。整個沂水西南區參加暴動的農民有一千八百多,他們在八月二十八的這天晚上每人發了一個印有農民赤衛隊字樣的紅色袖標,各自把家裏的大刀長矛或菜刀斧頭拿了出來,於子夜時分聚集到了石密山以北的荒地裏。一千八百人站在地裏如同正在茁壯成長的莊稼,黑壓壓的透著快要豐收的喜悅和緊張。沒有誰說話,隻能聽到粗重的呼吸聲、山裏的鬆濤聲、遠處的流水聲,以及偶爾的鳥鳴聲。當黎明到來的時候,迎著東方漸漸出現的一抹豔紅,有三個精壯的漢子在大馬的一聲號令下扯起了一麵紅色的大旗,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奔石門村的劉家而去。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就這樣開始了。他們將在拿下劉家之後再拿下九個在罪惡上僅次於劉家的中等地主,其中就有我姥爺家。難逃厄運的還有我大姥娘莊於氏。

  我大姥娘是在八月二十八的這天下午被一頂轎子從我三姨家接回來的。去接他的人說我舅病了,我姥爺讓她趕快回來看看。我大姥娘進了家門,得知我舅雖然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卻沒病,我姥爺更沒派人去叫她。也就大惑不解,想不出是誰這樣騙她,又是出於什麽居心。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騙她回來的不是別人,而是大馬。她更沒想到,大馬把她騙回來是讓她承受一場塌天大禍的。

  極為巧合的是,這天晚上我舅真的病了。吃過了晚飯他忽然感覺腰疼,去茅廁裏小便時竟尿出了半罐血尿,他嚇得大哭大叫,“喜哥,喜哥,你快來呀,我尿了血呀,我要死了。”喜哥飛跑著叫來了我大姥娘。驚慌失措的莊於氏看了看尿罐中那豔紅的血尿心驚肉跳。喊狗兒,狗兒不在,罵幾句狗兒這個私孩子這些日子以來一點正事也不幹了,就跑回家去告訴了我姥爺。我姥爺重重地歎口氣,打發人把紀先生請來了。

  紀先生給我舅望聞問切一番,說我舅是精氣耗損過重導致腎陰虧虛。然後開了方子讓人跟他去抓藥。

  送走了紀先生我大姥娘和我姥爺看著麵色蒼白的兒子愛恨交加,卻無話可說了。就是這樣一個天性墮落的兒子,還能說什麽呢?但是我舅拉著我大姥娘的手悲哀地叫了幾聲娘卻讓我大姥娘受不了了,壓抑在心底的那份母愛猛然脖發,淚水便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奪眶而出了。她說:“福兒呀,你這病是怎麽得的你自己最清楚,你就是這麽沒點誌氣,你讓當娘的可怎麽辦呀。”我舅也哭了,說:“娘,我知道自己錯了,可現在說什麽也晚了呀,我感覺自己不行了,怕是沒有多少天的活頭了。”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我大姥娘的心,她禁不住抱住兒子放聲大哭起來。她說:“我的兒呀,你就是不爭氣你也得活著,要不娘可怎麽辦呀!”我姥爺陰沉著一張臉在一邊站著,像是一個看戲的觀眾。同樣哭得淚人一樣的喜哥給他搬過一把椅子他沒有坐下,倒把煙袋在椅子背上磕的當當響。突然說:“別弄這個熊樣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該死該活由他去吧!這也叫自做自受!”說完抬腿走了。

  當大馬的暴動隊伍正從四麵八方往一起聚集的時候,我大姥娘還沒有睡著,她為我姥爺扔下的那句話正耿耿於懷傷心憤怨,她不明白我姥爺怎麽會說出那樣的話來,福兒是你的親生兒子呀,是你唯一的親生兒子呀,你對他就這麽絕情嗎?他死了於你有什麽好處?素煙將來還能給你生個兒子倒好,要是生不出來,你就徹底的絕戶了,你還想什麽呀,你這個老奸熊!她這樣暗暗地想著,暗暗地罵著,同時更為我舅的病憂心重重。她聽說有人得過這種病,吃多少藥也治不好,最後一命嗚呼了。她想,福兒可別一樣治不好啊,那樣自己可就什麽也沒有了。這些年自己不明不白地與莊唯義過那份日子,辛辛苦苦把福兒養大**,最終難道就落個什麽也沒有嗎?想著,已有兩行悲苦之淚悄然而下。

  然而她哪裏又知道離大難臨頭也不過還有幾個時辰了。

  大馬的暴動隊伍神兵天降般包圍了劉家大院,然後由十幾人組成的衝擊隊抬起劉家門前的石獅子往後倒一倒往前一用力,劉家的大門就轟然而開了。數百人如潮水般衝進門去,其他人則從牆上房上往院子裏進攻。一時間呼喊聲響徹寰宇,早已驚醒的劉家的家丁們端著槍衝出來,抬頭看看到處都是人,竟嚇得把槍一扔抱頭跑回屋去了。就連劉家的幾條惡狗也嚇得躲在窩內沒有了半點往日的凶猛。於是,暴動隊員分別衝進了劉家的房舍內,把劉家的男男女女們全都從哆哆發抖的被窩裏扯出來,讓他們非常醜陋地蹲在了院子裏,然後在屋裏翻箱倒櫃,能拿的拿著,不能拿的就給他徹底地毀掉。曾經威震一方的劉家在這個時候竟像老老實實趴在窩裏的那幾隻惡狗一樣,除了哭天嚎地再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帶人衝進劉南齋和他小老婆的東廂房的,是一個有著花白胡子的老頭。當他首當其衝把劉南齋從被窩裏扯起來的時候,他給劉南齋的震驚不亞於暴動隊員撞開大門時的那一聲巨響。因為老頭是他的兒女親家柳複秋。幾天前柳複秋和顏悅色地來劉家接走了女兒,說她母親有病想她了。幾天後柳複秋仇恨滿腔地衝進劉家來革親家的命,這種萬難預料的反差著實讓劉南齋不敢相信。他渾身顫抖著問親家:“你是柳複秋嗎,你是我的親家嗎?”柳複秋快樂的哈哈大笑:“我是,我是。你沒有想到吧。告訴你,我是來報仇的,劉貴財那個惡鬼臨死的時候沒告訴你劉家的基業是怎麽得來的嗎?我操你八輩祖宗!那是害了我們柳家十八口人得來的。這一晃都六十多年了,這個血海深仇我到現在才找到機會報呀!”

  柳複秋沒再等到劉南齋說什麽,他一刀下去,劉南齋的頭就如皮球一般滾到了屋地上。隨後那個早已嚇得麵色慘白的小女人也被一刀結果了。

  但是劉南齋去了陰間也沒弄明白,柳複秋怎麽會與六十多年前被他父親害死的柳家有聯係,又怎麽知道六十多年前那樁慘案的。因為父親曾經對他說過,當年那件事做得天衣無縫,柳家十八口人雖然少了一個女人的屍體,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沒見那個女人的蹤影,說明她也是死了,所以劉家是大可不必害怕了。但卻沒有想到,六十多年後,那個女人的兒子卻來報複劉家了。

  當年,被割掉舌頭的那個女人被土匪帶到百裏之外放生之後已經不知道了自己身在何處家在哪裏,她躺倒在地上,渾渾沌沌欲哭無淚。當一個賣油的漢子把她背回家時,她才哇地哭起來了。

  柳複秋就生在了賣油漢子家裏。他的娘做了賣油漢子的老婆,賣油漢子姓塗,他當然希望這個孩子也跟他姓塗,但是女人用一種豈求的目光看著他,用一根草棍在地上歪歪扭扭寫下了她唯一會寫的一個柳字。善良的賣油漢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在柳字後麵加上了福收二字。意思希望這孩子長大以後以給他帶來福份。但是柳福收上學識字後卻嫌福收小氣,就改作了複秋。

  長到十五歲的柳複秋這一天從母親手中接過了一幅畫,一座高高的山上長滿了柳樹,山下有一個長滿了柳樹的村莊,村莊的不遠處有一條到處是柳樹的河。一個凶神惡煞的男人拿著一把刀殺死了一群麵目和善的男女老少。母親比比劃劃給他講解畫裏的意思,讓他明白了柳家曾在一個山上有柳山下也有柳河邊也有柳的地方居住,後來一個姓劉的人把柳家全部害死了。他必須找到劉家給柳家報仇。但是長滿柳樹的那個地方在哪裏呢?他來不及從母親那裏弄清楚,母親就在趕集回來的路上被洪水衝走了。

  大仇難報讓柳複秋著實痛苦了多年,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隻能無奈地將其淡忘。然而女兒環兒與劉建牛成親以後,他來到石門村猛然發現這裏的山這裏的河這裏的村莊竟與母親畫上的極為相似,狐疑之下他悄悄找村裏人打聽,這裏是不是住過一戶姓柳的,得到的回答讓他大驚失色,沒想到害死柳家的劉家就是自己的親家。

  柳複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思考著怎樣報仇,經過苦思瞑想之後,他想到了兵書上說的借刀殺人計。於是他瞄準了莊家,他知道勢力太大的劉南齋不敢碰,勢力太小的不敢碰劉南齋,隻有我姥爺這樣不大小的,沒有能力打官司才會采取極端手段與劉家鬥。於是他以莊家那塊所謂風水寶地為誘耳,使劉家和莊家攪纏在了一起。他知道這樣做會傷害無辜的莊家,但是不這麽做他別無選擇。當他兩次裝扮成風水先生來到莊家的時候,他真被我姥爺的和善感動了,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他也隻好初衷不改了。但是結果卻讓他很不滿意。因為劉南齋沒有死。

  就在柳複秋又一次尋找著報複劉家的方法而不得的時候,他認識了沂水國術社的社長劉堯知。劉堯知說:“你為什麽不加入共產黨呢,入了共產黨還有什麽樣的仇恨不能報呢?”

  當中共沂水縣委決定在全縣範圍內掀起一場農民暴動的時候,柳複秋感到機會來了。所以他本應參加沂水西北部的暴動的,卻要求與大馬一起參加西南部的暴動了。他迫切想做的就是親手殺死劉南齋。

  其實柳複秋不隻親手殺死了劉南齋,還殺死了劉南齋的小老婆和發現他是劉建牛的嶽父後大罵著撲來撕他的劉南齋的大老婆,以及對他破口大罵的劉南齋的大兒子劉建昌。一共4個,比起當年的柳家來,那是少的太多了。

  對劉家的革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這樣結束了。一千八百多人刮分了劉家所有能帶走的財產。然後把劉家的紅布扯出來又做成了九麵大旗,兵分九路,又向各自的目標直攻而去。他們規定的最後集合地點是四門洞,他們要在久負盛名的四門洞前對九個僅次於劉南齋的地主進行批鬥,並歡慶暴動的勝利。

  帶人衝擊我姥爺家的是大馬和柳複秋。所有四門洞的暴動隊員都不同意把莊家列入攻擊的時象,柳複秋也不同意。莊唯義沒有什麽惡跡,攻擊他家不是我們這次暴動的原則。但是大馬堅持自己的主張,他不好說出具體的原因,他隻說凡是地主都不是好東西,都需要對他們進行革命。他是暴動隊的隊長,別人不好繼續反對他,於是四門洞村的暴動隊員包括狗兒在內就要求參加對其他地主的衝擊,而讓別村的暴動隊員去衝擊莊家。而柳複秋則提出隻把莊唯義抓起來進行批鬥,不傷害他的性命也不動他的家產。他是覺得對我姥爺太虧心了,想借此機會補償一下。大馬最初對這兩條意見難以接受,後來柳複秋態度堅決,他就作了讓步,可以不動莊家的財產,但是,傷不傷害他的性命,到時候再說。然後不容再議,領著近二百名隊員就直奔我姥爺家來了。

  這個時候正是吃早飯的時間,按鍾點說,大約在八九點鍾左右。我姥爺坐在院子裏早已喝罷了茶。我大姥娘給他上了兩樣小菜一個饅頭讓他吃,他卻怎麽也不想吃。不知為什麽,他聽到後院的畫眉叫出的聲音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優美,它們像在哭,像一個年輕的女人在殘酷的折磨下慘痛的哭,他不明白好好的畫眉怎麽會叫出這樣的聲來,難道是什麽不好的預兆嗎?也許是的,自己不是從大馬那天冷冷地看了自己幾眼之後就一直在等待一個時刻的到來嗎,也許那個時刻很快就要到來了。想到這裏他的心開始慌亂起來,他告訴自己不要慌亂,但是不由自主。就擺擺手,讓我大姥娘把東西端下去了。

  這時有個戶長跑了進來,“老爺,咱還一點不知道,今天一大早大馬就帶人把劉南齋家搶了砸了,還殺了好幾個人,現在又帶人朝這邊來了,會不會也想把咱怎麽著啊,看不什麽你躲一躲吧。”我姥爺的臉一陣慘白,他想,是了,那一刻終於來了,來了。但是他什麽也沒說,他坐下去,喊我大姥娘再給他上茶來。

  我大姥娘和大馬娘都趕過來了,我大姥娘因為不知道那一夜發生的事情,所以她不相信大馬會對莊家怎樣。大馬娘是明白的,所以她主張我姥爺躲一躲。“咱不跟小孩一般見識呀,先找地方躲一躲,等他鬧騰過去了再回來。”

  我姥爺說:“給我上茶來!”

  泡好的茶端上來,我姥爺拿起壺去倒時畫眉又淒慘地叫了幾聲,他的手就不由地抖了一下,壺嘴裏流出的水就灑到茶碗外麵去了。

  這個時候巷子裏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很快大門被咣當撞開,大馬第一個就衝進了院子。我姥爺穩如泰山。他慢慢地端起茶來送到了嘴邊,聽到籠子裏的畫眉撲愣愣像是作著最後的掙紮。我大姥娘和大馬娘跑過來。我大姥娘說:“大馬,大馬,人可不能忘恩負義,人可不能忘恩負義呀!”大馬娘跑上去一下子把大馬抱住了,“大馬,你是娘的好孩,你是娘的好孩,咱別做那過頭的事兒,啊,你聽娘的話。給娘個臉麵。”大馬冷冷地把娘推到一邊,喊道:“把那個老東西和那個女人給我拿下!”

  莊家大院裏立刻響起了兩個女人的哭聲,一個是我大姥娘,一個是大馬娘。伴著這兩個女人的哭聲,有幾個暴動隊員從後院的鳥架上一人摘下了一隻鳥籠子,他們笑著說:這玩意兒不錯,咱拿去玩兩天吧。真的沒人去屋裏搶東西,大馬也沒有。他隻一腳踢翻了我姥爺每天用來喝茶的石桌子,讓我姥爺的茶壺以及裏麵剛喝了一碗兒的茶飛到地上摔碎了。柳複秋將一頂帽子扣在臉上,冷冷地站在一邊一語不發。被綁的我姥爺絕沒有想到就是這個老頭起了作用莊家的財產才得以保全的,他隻感到奇怪,他抬頭注意看了看跟隨大馬闖進莊家大院的那些人,有幾個是他認識的,一個是院東頭王一了的兒子,那一年王一了在沂水城裏讓人打了,恰好被他遇上,於是找上人到縣公署評理,從打人者手裏要來了五十塊現大洋的補賞金。一個是西良村孫現得的兒子,那一年這小子犯了羊角風掉在了石門河裏,是我姥爺把他救上來的。還有,還有好幾個,我姥爺都能記得他們或者他們的老子受過自己的恩惠。我姥爺禁不住暗笑起來,好,好,你們怎麽不搶啊,你們應該搶,像搶劉南齋家一樣搶,我瞪眼看著呢!

  莊家大院毫毛未傷,但是暴動隊員卻砸開了四門洞的南門,點起火把,以極大的興致遊覽起了他們總想看看卻一直沒有機會看到的這個天下奇洞。數百人一齊湧入洞中,幾十個火把映得洞內亮如白晝。他們笑著鬧著議論著,每看到一個景觀就會發出長久的驚歎。

  “你們看那是什麽?像不像女人的兩個**?”

  “像,像極了。”隨後就是一陣肆意的大笑。

  “你們看那像什麽?像不像我們下邊那東西?還有蛋兒呢。”

  “像,像極了。”又是一陣肆意的大笑。

  他們來到傳說中呂洞賓與牡丹幽會的地方,爭先恐後奔進去觀賞著,想象著當年呂洞賓與牡丹仙姑在這個仙氣氤氳的地方是怎樣的天地相合肆意歡樂。議論著莊唯義這個老東西是不是也在這裏和哪個女人創造過人生美景。領頭進來的是大馬,他聽到這樣的議論禁住想到他娘與我姥爺是不是在這裏做過那種下流無恥的事情。他憤怒不已,飛起一刀砍掉了一個造形極像沐浴中的女人的鍾乳,並罵道:“這個洞是他莊唯義的嗎?是我們窮苦老百姓的!以後四門大開,誰想來看就來看,誰想和女人在這裏XX就XX!”在一片歡呼聲中,有人卻極快地抱起了那個鍾乳,愛惜不已地貼在了胸口上,“這東西像個脫光了的媳婦來,抱回家去當媳婦摟著滿好的。”眾人一下子發現了這塊鍾乳的妙處,紛紛笑著去與那人掙搶起來,一時洞內一片混亂。

  最後去的地方是浴仙池,大馬喊著:“這是莊唯義和他嫂子還有他小老婆洗澡的地方,今天咱們也下去享受享受去呀,不能光讓剝削階級享受了。”眾人歡叫著脫光衣服跳下水去,感覺那裏溫熱適中奇妙無比,於是紛亂地撲騰著還要高聲議論著:莊唯義和他老婆們在這裏怎麽洗呀,是不是摟在一塊洗呀,是不是你給我洗我給你洗呀,洗完了還會幹什麽,是不是接著幹一炮啊。狂笑聲此起彼伏震蕩著整個時密山。笑過了,有人就開始罵我姥爺,罵這個老東西太會享受了,竟然多少年過著神仙般的日子,竟然多少年霸占著這麽個妙不可言的地方獨享快樂。是該治治他,是該革他的命。隻是不分他的家財太便宜他了。

  其時,被押在莊家大院的我姥爺認出了帶人看守他的柳複秋,“你不是那位看會風水的老先生嗎?”我姥爺說。柳複秋卻不理他,隻對坐在地上哭的大馬娘說:“你去給咱弄壺茶來喝喝。可別往壺裏下毒啊,你兒子可是革命的。”大馬娘沒動,她罵著:“你們這些沒人味的也知道渴嗎?莊家的水是給好人喝的,不是給你們這群下三爛喝的!”眾人都知道這是馬司令的娘,誰也不吭聲。我姥爺就說:“大馬娘,你去到壺水來,你沒看這位先生是給咱看風水的那位老先生嗎。”柳複秋就擺了擺手,算了,我不喝了。不過莊先生,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麽看風水的,我是鬧革命的。跟你透個消息,把你家害苦了的劉家往後再也不能害你了,我們把他家消滅了四口,也算替你報仇了。”我姥爺說:“那就謝謝你老先生了。不過有件事我不明白,劉家奪我的那塊地,到底是不是風水寶地呢?”柳複秋說:“我聽說那不是什麽風水寶地,是一塊絕戶地,用那塊地作為墓地,用不了一年就得絕門絕戶。”我姥爺大吃一驚:“真的嗎?”柳複秋說:“真不真現在不是已經見分曉了嗎。”我姥爺便仰天長嘯了。

  分頭行動的暴動隊在正午時分全部匯聚到了四門洞,隨後從四麵八方趕來了數以萬計的圍觀群眾,多少年來這個地方除了每年的正月十六逢廟會的時候來過這麽多人,平時從未有過。這種宏大的場麵更增加了大馬他們的豪邁氣概,他們個個鬥誌昂揚意氣風發,把抓來的地主們押上鬥爭台的時候有人禁不住就喊起了口號:

  打倒土豪劣紳!

  打倒貪官汙吏!

  取消苛捐雜稅!

  我們要與剝削階級鬥爭到底!

  鬥爭台就在洞賓祠西邊的平台上,那裏居高臨下,所有的觀看者都能清楚地看到被鬥爭者的樣子。大馬一聲令下,十一個被鬥爭者就押上來了,本應該是九個,卻多出了我大姥娘和我舅。而我大姥娘則是這次被鬥爭者中唯一的女人。她是我姥爺的一個陪襯,一個起到更好地揭我姥爺臉皮的作用的陪襯。

  幾乎所有的被鬥爭者都嚇得體如篩糠。尤以我舅抖的最為厲害,他一上台就尿了三次褲子,從褲襠到褲角都濕啦啦地往下滴著血尿,讓人覺得可笑又可憐。隻有我姥爺仍能保持著以往的那份尊嚴,他昂首挺胸往台下看著,他用目光告訴人們他是多麽的不屈不撓。他也用目光尋找著觀看者中有多少是四門洞的人。沒有,一個也沒有。隻有暴動隊員中有幾個。但是他們都低著頭,沒有一個敢正眼看他。他立刻感覺自己是一個勝利者,一個無論被大馬殺了還是刮了都能穩操勝券的勝利者。他隻是疑惑怎麽沒見狗兒。他不是也參加革命了嗎,他應該站到我的麵前讓我看看革命了以後他是個什麽樣子呀。大馬可以找到反我的理由,那麽他狗兒呢,到底是什麽理由?狗兒,狗兒,不愧是狗啊!

  台上開始依照順序控訴被鬥爭者的罪行,控訴完了一個,便會有人掄起棍子打下去,打的部位完全依照一時興致而定,打在腿上,腿就斷了;打在腰上,腰就折了。還有兩個打在頭上的,立時腦漿嘣裂悲慘而死。台下不斷地傳來悲慟的哭聲,那是被打殘者或被打死者的親屬的哭聲。他們被暴動隊員嚴密地擋在台下,稍有動作就會有大刀長矛指向他們。

  最後被控訴的人是我姥爺。剛才的一幕一幕已經讓我大姥娘和我舅嚇得軟如麵條了,他們難以站立,隻好由4個暴動隊員架著他們。但是我姥爺仍然挺立在那裏巍然不動。沒有誰能上台控訴他,隻有大馬親自去做這件事。但是集中了所有的憤恨去說的時候,大馬突然發現除了說我姥爺與他嫂子搞破鞋竟沒有其他可說的。於是他指著我姥爺,厲聲質問:“莊唯義,你自己說說,你都犯下了什麽罪行?”我姥爺回頭看一眼大馬,然後麵向台下黑壓壓的人群,“父老鄉親們啊,你們說我犯了什麽罪?你們誰能上來說說我犯了什麽罪?蒼天有眼啊!”大馬一腳踢倒我姥爺又把他扯起來,“對,蒼天有眼!蒼天有眼看見你和你嫂子睡一個被窩沒有?蒼天有眼看見你霸占人家十八歲的姑娘沒有?今天蒼天睜開眼了,睜開眼就讓你閉上眼!操你祖宗你今天死定了!”

  大馬嗖地一聲搶起了棍子,他要照準我姥爺的後腦打下去,一下子結果他的狗命。

  然而就在這時,時密山東麵的懸崖上突然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喊聲:“大馬,你要還是你娘養的你就把莊老爺打死吧,你打死了莊老爺再來收你娘的屍!”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裏,所有的目光都看到了一個叫米子的女人在懸崖的最邊沿上站著。她穿了一身青緞子衣褲,風一吹,衣襟和褲角就往一個方向悠悠地飄。

  大馬喊:“娘,你給我下來!你讓莊唯義這個老雜毛蒙騙了這麽多年怎麽還不醒悟啊!”

  米子在懸崖上哭起來了,“大馬,我操你那瞎了眼的娘啊,我怎麽就養下你這麽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私孩子呀。你要是還有半點人味也該想一想這麽多年莊老爺是怎麽對待咱的呀。今天我就從這裏跳下去,讓滿世的人都看看你是怎麽把你娘逼死的,你就揚名去吧,你就在世上有臉有腚的做人去吧!”

  我姥爺已經淚流滿麵,他高聲喊道:“米子,你不用這樣,你就讓大馬要了我條老命吧!頭上是天腳下是地,我莊唯義把大馬當自己的兒子一樣養大了就是讓他最後一棍子讓我去見閻王的!”

  也就在這時,靠兒在大馬娘的身後出現了,她猛地上前扯住了婆婆的衣襟,“娘,娘啊,你不能這樣啊。”她哭喊著。

  與此同時,大馬也喊:“娘,你今天就是真死我也要給莊唯義這個老王八一棍子!”

  一棍子就結結實實的打下去了,不過沒有打在我姥爺的後腦上,而是打在了我姥爺那堅挺的腰上。民國十六年八月二十九,我姥爺一個狗吃屎趴在了因秋陽的照射而有些暖熱的石板上,他的泰山壓頂也不彎的腰,斷了。

  /game.do?method=gameInd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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